在入住邹平市人民医院ICU病房九天后,魏桥集团创始人张士平最终还是没能逃离癌症的魔掌。5月23日晚,这位山东首富因病逝世,享年73岁。
张士平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所缔造的魏桥集团在纺织和铝业两大夕阳产业均取得令人瞠目的成就——旗下魏桥纺织是全球最大棉纺公司;以铝业为主业的中国宏桥则是铝业翘楚,90%的苹果手机壳体所用铝板材料均来自魏桥工厂。
2012年,魏桥集团首次入选世界500强,成为山东首家入选该榜单的公司。此后七年,这家偏安于山东邹平市的地方民企从未缺席世界500强榜单。2018年,魏桥集团排在第185位,高于招商银行的第213名和中国铝业的第222名。
由于所涉产业横跨纺织和铝业,张士平因此有了“亚洲棉王”、“铝业大王”、“红海之王”等诸多称号。
他的家族财富也随着魏桥集团的膨胀而水涨船高。《2018年胡润百富榜》显示,张士平家族650亿元人民币财富排名全国第26名,继续蝉联山东首富宝座。
但这位首富为人低调,颇为神秘。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均隐没在魏桥工厂的铜墙铁壁之内。他的生活也极为简朴,出差时极少带秘书同行。
去年9月,这位低调首富辞去魏桥集团董事长职务,由儿子张波接手,完成交班。
如今,张士平的去世为属于他的魏桥时代画上了句号。但外界更关心的是,“富二代”张波能否带领魏桥帝国这艘大船乘风破浪?
亚洲棉王
1946年底,张士平出生在山东邹平的一个贫困家庭。此时,距中国赢得抗日战争胜利仅过去一年。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邹平县属第五油棉厂扛棉包。一袋100斤的棉包,张士平每天要扛几十袋。
到了1981年,这家国营棉厂由于经营不善,处于半停产状态。35岁的张士平接手了这个“烂摊子”,出任该厂厂长。
当时,第五棉厂仅是邹平县供销社下属小厂,唯一业务是榨棉籽油。由于滨州盛产棉花,类似的油棉厂遍地开花。
接手仅一年,在张士平的执掌下,这家小厂很快扭亏为盈。
和其他第一代企业家一样,张士平不仅肯吃苦,而且脑子很活、胆子大。上任厂长第一年,他便做出了“从外省调种子扩大生产”的决定。
此前,棉厂都是靠收当地棉籽生产。这一年,油棉厂完成93万元纳税,成为全国供销系统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
仅仅三年时间,这家濒临倒闭的小棉厂,其利润跃居全国棉麻行业第一。张士平的成功经验,也引起各地棉厂竞相效仿。
但这位中年人并不安分。当1985年全国出现严重的“卖棉难”时,张士平脱离主业,成立一个毛巾厂,建厂当年便实现利润25万元,打消所有质疑。
三年后,他又动用企业600万元积蓄,共筹资1000万元,建起1.6万纱锭的纺纱厂。之后,魏桥又建成3万多枚纱锭的棉纺厂和336台织机的织布厂。
不过,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棉纺业形势一落千丈,老牌棉纺企业济南国棉一厂、二厂在这波浪潮下相继倒闭。
但张士平看到了机遇,他决定逆势扩张。这一时期,魏桥先后投资3.3亿元,使棉纺织能力扩大到28万锭。
在行业处于低谷时,大部分人看到的是风声鹤唳,但对这位“棉纺大王”来说,每一次市场波动,都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当大批国营大棉厂纷纷倒下时,魏桥在5年内投入170亿元,将纱锭从33万枚增加到500万枚,织机从4000台发展到42000台。
通过不断扩张、并购,到了1998年,张士平执掌的是一家规模达28万锭的棉纺厂。
不过,在当时,一百公里外的滨州一棉,才是该市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国有企业。
此时,受到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国内出口深受影响,滨州一棉经营陷入困境,销量每况愈下,大量囤货,银行欠款。
张士平乘势吞下滨州一棉。
但这起并购,起初遭到该厂员工的强烈抵制,员工甚至在大门口打出“滚吧,乡巴佬”的条幅。
但这位“乡巴佬”更为强硬,以“想干就干,不想干滚”作为回应。
在兼并滨州一棉后,魏桥纺织的规模达到33万锭。此后,这家声名日盛的地方大厂不断膨胀,最终坐上全球老大的宝座。
此时,张士平的名声早已在棉纺行业内无人不知,他也因此有了“亚洲棉王”的称号。
不过,真正让魏桥成为世界级企业的则是依靠在另一个领域开疆拓土。
很快,张士平因“叫板”央企国家电网,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叫板”国网
2012年,一则“魏桥自建电网的电价比国家电网便宜三分之一”的消息让张士平站上了舆论风口。
这份由大公国际资信评估有限公司发布的魏桥集团2016年度跟踪评级报告中披露了魏桥在铝业不为外界所知的成功秘钥。
通过搭建孤岛电网,自行发电、调度、运行、供电,魏桥集团让当地企业和居民用上了价格更低的电,电价比国家电网的价格低三成以上。
如果有人问及当年与国家电网的博弈,这位低调富豪的回答或许会是:“自建电网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当张士平在棉纺行业不断突进时,到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经济步入快车道,但电力供应无法跟上经济的发展步伐。
为此,全国各地频现拉闸限电现象。但这种现象严重影响棉纺企业的生产经营,并使生产成本大幅攀升。
据《英才》杂志报道,在自建电厂之前,魏桥集团一直通过烧锅炉生产纺织所需蒸汽,经济性差且不环保。而热电联产的好处是,在生产电力的同时,还能够产生大量蒸汽。
为此,张士平决定自建电厂。1999年9月28日,魏桥第一热电厂建成投产,装机容量为7.8万千瓦。
但仅过三天,淄博电网发出警告,要求魏桥电厂必须从大电网中解列。
所谓解列,指的是电力系统受到干扰,其稳定性遭到破坏,发电机和电力系统其他部分之间、系统的一部分和系统其他部分之间失去同步并无法恢复同步时,将它们之间的电联系切断,分解成相互独立、互不联系的部分,以防止事故扩大造成严重后果。
当时,邹平电网隶属于淄博电网,它们均为国家电网公司前身国家电力公司下属企业。
2002年,中国电力体制改革拉开序幕,原国家电力公司在这场改革中被拆分为两大电网公司、五大发电公司和四大辅业集团。
“县长亲自找到我,说淄博电网警告了,如果魏桥的自备电厂不解列,将对整个邹平县的用电安全产生威胁。”张士平回忆说。
但从淄博电网“下网”,反而成为魏桥的巨大机遇,日后震惊业界的“魏桥模式”也呼之欲出。
此后,魏桥建立了大小近十座电厂。
在邹平县城东北部,到处可见高高的烟囱及冷却塔,这些都属于魏桥集团的自备电厂。
在拥有自备电厂后,2001年,张士平决定进军另一个耗电大户行业——铝加工。短短不到十年,魏桥集团共收购和自建了91.6万吨铝产能设施。
到2010年底,中国宏桥总资产达到133亿元。这年,这家备受业界艳羡的铝加工公司收入达到151.3亿元,利润达41.9亿元。
2011年3月24日,中国宏桥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盘中每股最高价达8.09港元,最终以每股7.9港元报收。
这给张士平家族当日带来近400亿港元的惊人财富。
一夜之间,张士平成为山东首富,“魏桥模式”也开始广为人知。
对魏桥模式最简单的解释是,通过自备电厂、自建电网、余电直销、孤网运行,实现业务垂直一体化、不受发电时限控制。
在铝加工的成本结构中,电力成本占去了大约40%-50%。一度电省去一分钱,成本节省亦是以亿计算。
通过这一模式,中国宏桥解决了电力问题,使其电解铝生产成本远低于低于同行。
当外界了解了魏桥集团的成功秘诀时,张士平当年被逼出来的“魏桥模式”成为被业界争相模仿的对象。
但对国家电网来说,魏桥模式的存在是一个巨大挑战。若在全国推广,势必对齐利益造成冲击。
据媒体报道,这期间,魏桥集团与国家电网山东电力公司之间经常发生冲突,甚至上升到武斗。
双方最大规模一次武斗发生在2009年。当时,在山东省惠民县李庄,魏桥集团欲将自家电厂所生产的电输往该县,遭到电网公司的抵制。
此后,据当地媒体报道,2012年,国家电网与魏桥集团达成协议,魏桥的余电在满足厂区周边商户用电后,重新并入山东电网,实现互利共赢。
低调首富
去年4月10日,美国《财富》杂志发布2018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张士平位居第25位。
但5个月后,他宣布辞去魏桥集团董事长职务,由儿子张波接任。至此,这家山东最大的民企,完成权力的交接。
在经历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后,张士平的身体早已被透支,健康状况每况愈下。
这位有着诸多头衔的富豪极为低调。他几乎不接收媒体采访,并且要求子女和下属同样如此。他也几乎从不参加企业家圈活动,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偏安于魏桥的高墙之内。
在中国的所有民企中,魏桥集团或许并不是最神秘的一家,但可能是最难接触的一家。该公司位于邹平市的总部大楼被外界形容为“新闻禁区”。
如果拿手机拍照,保安会上前阻止,并要求删除。即便在大巴上,也会有人提醒进入了魏桥集团总部地区,要把窗帘拉上,不要拍照以免惹麻烦。
四年前,张士平的一段话折射出他的处世哲学。
他说:“我并不敬佩李嘉诚,我最敬佩的企业家是王永庆。我不擅长搞关系,也没有必要搞关系。我10年前就下了决心,不进入地产和期货。”
除了低调,张士平的生活亦极为简朴。
据《财富》杂志报道,“他不用电脑、不用微信、没有秘书,掉在饭桌上的菜也会随时捡起吃掉,宁可被磨掉一层皮也不肯穿上衬衣劳作。”
此外,张士平纪律严明,曾勇于开除“官二代”员工,仅仅因为该员工偷吃了公司三颗花生米。
他没有秘书,日常出差,一般都是一个人拎上包就走,不带随从。
张士平曾表示,他非常看不惯有了职位、财富或权势就带上一大班随从讲风头和排场的人。
“只要我自己拎得动行李,我就不用别人。等我拎不动了,也就是该休息了。”张士平曾说。这位首富的零食只是两根绿萝卜和一盘炒花生。
不过,魏桥集团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业。作为张士平唯一的儿子,出生于1970年的张波注定要成为接班人。
在交班之前,“魏桥系”家族色彩浓重。
例如,在港上市的中国宏桥,张士平自任董事局主席,与他同龄的妻子郑淑良则为副主席,儿子张波是公司的行政总裁。
此外,其高管团队中还有张波的妹夫杨丛森,出任非执行董事。
另一家在港上市的魏桥纺织,则是其大女儿张红霞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小女儿张艳红则出任公司执行董事。
如今,“枭雄”张士平逝世,魏桥集团也正处在转型发展的关键时期。
由于受到环保重压以及其他相关部门对自备电厂态度的转变,这艘创造“魏桥模式”的巨轮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接班后,张波交出的成绩单亦引发外界的担忧。2018年,魏桥集团年销售收入为2835亿元,利润为87亿元,较上年同期分别下滑21%和33.84%。
失去张士平的铁腕治企,千亿魏桥帝国在二代接班后的前景如何,有待时间的考验。
在魏桥集团官网“董事长致辞”一栏中最后一段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或许,能够打败张士平的,唯有时间。
文 / 严凯